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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丝竹 时拾史事 今天

时拾史事：墓志铭系列

在我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分，常常听见一首名叫《回娘家》的歌。此曲原唱是邓丽君，后因由大陆歌唱家朱明瑛教师翻唱到1984年春晚舞台上，欢欣鼓舞，演绎出全新的光荣。从此，《回娘家》在我爸爸妈妈那一代人中，成为妇孺皆知的经典。

1980时代初，许多区域或许仍然残存“回娘家”这个传统颜色浓郁的概念。而从那个《回娘家》红极一时的时代往前回溯两千多年，你会发现，形似鸡毛蒜皮的“回娘家”其实承载着厚重雄壮、绚烂多彩的前史。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收录了这样一条墓志（注1：原文附后）：

北魏贵族女子李矩兰，身世渤海李氏，是汉代胶西王太傅李解的后人，与唐太宗的贵妃韦氏之前夫李珉及唐太宗继女定襄县主李氏系出同源（注：拜见本系列之五《唐太宗后宫“宫斗”疑云：“贤后”长孙皇后，没那么简略》）。

这层联络好像扯得太绕。由于李矩兰生于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承明元年（公元476年），与唐初相隔一百多年之遥。不过，从东汉到唐末近千年的沧桑年月里，我国根本归于“贵族社会”，贵族世家互相通婚，姻戚联络错综杂乱，显摆血缘、祖先和亲属是贵族日子的日常，更是贵族墓志铭不行或缺的部分。依据李矩兰墓志泄漏的信息，结合其时上流社会的干流价值观来看，想必一百多年之后的定襄县主李氏绝不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位N代姑祖母而感到羞耻。前史长河中两个相距悠远、且微乎其微的小点之间存在丝丝缕缕的相关，令人不由慨叹缘由与传承的美妙，非要在此扯一扯这层联络不行。

李矩兰自幼聪明颖慧，性情恭和谦顺，奉献老一辈，和睦姐妹，在家中口碑载道。长大后与北魏宗室元某成婚（元某名字不详）。

李矩兰成婚后，对婆婆（太夫人）恪尽孝道。她拿手女红，在管理家务方面也是一把能手。但凡婆婆的衣服饮食，她都亲手制造。万幸，李矩兰的婆婆也具有夸姣的天分和优秀的教养，是一位心肠仁厚、通情达理、懂得感恩的白叟，对儿媳回报以慈祥，人前人后对儿媳拍案叫绝，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我家矩兰真是个好媳妇啊！”所以六亲八眷都十分敬佩李矩兰。

较之婆婆的认可，李矩兰在夫家位置不断提高还得益于别的一件愈加重要的事——她生育了嫡子。

孝文帝太和二十年（公元496年），李矩兰的老公元某出任武昌王府长史，带着家口迁居魏郡任所。该郡间隔李矩兰的娘家很近。她因而愈加怀念娘家。

换作咱们现代人，必定会说：“想家，就回去看看呗！”但在古代，“回娘家”并不是一段能够说走就走的旅程。

“回娘家”古称“归宁”。二者的深层次意义有奇妙的差异，首要体现在古人把已婚女儿视为特别的“外人”。尽管和一般的外人比较，已婚女儿与本宗（即“娘家”）联络密切，能互相照顾，但究其本质仍然是“外人”。站在娘家的视点，已婚女儿“归宁”叫作“来”——客人来家做客；去夫家叫作“来归”或“归”——回她自己家去了。【注2：《春秋左传》“庄公二十七”条目的记载：冬，杞伯姬来，归宁也。凡诸侯之女，归宁曰来，出曰来归。夫人归宁曰如某，出曰归于某。】

上述古礼用浅显一点的话来解说，便是唐代《崔氏夫人训女文》所说的：“女儿，你在娘家这个生于斯、善于斯的当地却仅仅过客；今天你嫁给你的老公，才有了归于自己的家。”【注3：徒来生处却为客,今天随夫始是家。】

对此，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唐宋八大家之一、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在为已故伯祖母李氏所作的《伯祖妣赵郡李夫人墓志铭》中也有叙说：“从人之道，内夫家，外爸爸妈妈家。”意为女人婚后以夫家为“内”家，以母家为“外”家。

已然李矩兰已婚，那么，按唐玄宗时期散郎侯莫陈邈（三字复姓“侯莫陈”）之妻郑氏著《女孝经?三才章第七》中“古者女子出嫁曰归，移天事夫”的教条，她的“天”早已从父亲变成了老公。所以，归宁与否首先要考虑老公、夫家的主意，而不是考虑自己与亲生爸爸妈妈的亲情。

李矩兰自觉遵守礼法，尽力抑制思亲之情，不愿溢于言表。

好在太夫人察知儿媳的心境，自动让李矩兰归宁娘家，了却她的心思。

口口相传的前史“知识”常常与史实不符，但这篇墓志铭的确验证了一条前史知识：古代已婚女人回娘家省亲需求征得夫家的答应。这并非耳食之言。

咱们能够幻想，取得婆婆首肯的李矩兰好像《诗经?国风?周南?葛覃》中那位先秦贵族夫人相同，高高兴兴地实行禀报夫家老一辈、做清洁等归宁前必经的程序，穿上浣洗一新的衣裳，欢欣鼓舞回到娘家，与爸爸妈妈、亲人欢聚一堂。【注4：《葛覃》原文：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爸爸妈妈。】

在古代社会，李矩兰算是美好的，有一位善于换位考虑、赋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婆婆保护她。

与李矩兰构成鲜明比照的是，另一部分古代女人连正常归宁的权力也遭到苛刻的束缚。

据《毛诗正义》解析，一般来说，已婚女人只需做到勤俭持家，敬重夫家为她装备的女师，就有权力归宁娘家。但如果是王后或诸侯夫人，只能在爸爸妈妈健在的前提下归宁，一旦爸爸妈妈逝世，即便娘家还有兄弟在，也不能再归宁，可差遣夫家的大夫回娘家问好兄弟。【注5：国君夫人，爸爸妈妈在则归宁，没则使大夫宁于兄弟。】

在享用亲情嫡亲方面，贵为王后或诸侯夫人者，反而不如身份相对较低的卿大夫之妻。后者在爸爸妈妈逝世的情况下仍可归宁娘家，与家人聚会。【注6：是爸爸妈妈没，不得归宁也。《泉流》有义不得往，《载驰》许人不嘉，皆为此也。若卿大夫之妻，爸爸妈妈虽没，犹得归宁……故《郑志》答赵商曰：“妇人有归宗，谓自其家之为宗者。大夫称家，言大夫如此耳。夫人王后则否则也。皇帝诸侯位高，恐其专恣淫乱，故爸爸妈妈既没，禁其归宁。大夫以下，位卑畏威，故许之耳。】

可想而知，先秦时代的王后、诸侯夫人们关于“爸爸妈妈在，人生尚有归处；爸爸妈妈去，人生只剩旅途”这句话必定有痛彻内心的体悟。苦闷之下，她们驾车郊游，聊慰思乡之痛，不经意地走进《诗经?国风?邶风?泉流》，制作一幅“驾言出游，以写我忧”的苦涩画卷。

当然，某不知名人士在拟定上述冷若冰霜的规则时，必定无法逆料，自己拍脑袋的效果将与前史上一个灭国又复国的壮烈故事产生严密的联络，并激宣布一篇传颂千古的永存诗章。我猜生善于北魏的李矩兰也从书卷中读到过这个闻名的典故。

先秦，春秋时期，卫懿公荒淫奢华，贪心逸乐，酷好养鹤，赐予心爱的鹤官爵禄位，为它们装备卿大夫才干乘坐的车驾，逐步闹到军心民意尽失的境地。卫懿公却仍然浑浑噩噩，对危机深重的严峻形势无知无觉。卫懿公九年（鲁闵公二年，公元前660年）十二月，赤狄侵略，卫国的卿大夫、军士、国人悉数扔掉了自己的国君。而那些姿势高雅、位置超然的鹤究竟也无力解救国君。成果，卫懿公身死国灭，卫国遗民在暂时首都——曹邑拥立了新的国君，是为卫戴公。

许国惊闻凶讯，国君（后谥号为“穆公”）夫人——史称“许穆夫人”，悲愤不已。她是卫国公室之女，但与卫懿公的亲属联络反常杂乱，一言难尽。其有用“狗血”来描述最为恰当。

卫懿公是卫惠公之子，亦即卫宣公与宣姜夫人（齐僖公之女）的孙儿。而宣姜在卫宣公薨逝后，改嫁给继子、即卫宣公庶子——令郎硕（史称“卫昭伯”）为妻。新配偶生下一个女儿，即许穆夫人。因而，许穆夫人在父系是卫懿公的堂姐妹，在母系又是卫懿公的姨母。

不管怎样称号，许穆夫人为卫国的凄惨命运忧心忡忡，决然乘上车舆，要疾驰返卫，慰劳国君，辅佐娘家重整残缺的山河。

她的义举水到渠成地遭到许国的坚决阻遏。原因按初唐大儒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的剖析，正在于诸侯夫人“爸爸妈妈没，不得归宁”的规则。不过，依我作为普通人朴素仁慈的幻想，许国阻遏夫人返卫也有安全的考量。

但许穆夫人明显不这样以为。着急怨恨之下，她脱口吟出一篇《载驰》，批驳老公派来的卿大夫们：“……你们对我的责怪实在是既天真又张狂！我掠过茂盛茂盛的麦田，在郊野迅雷不及掩耳，方案向大国求救。许国的大夫正人们，请你们再也不要责怪我。你们纵然有百计千谋，也不如我亲身前往！”【注7：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行进，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閟。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正人，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许穆夫人终究是否成行？史料没有清晰记载。但是，她的呼吁的确见效了。“向大国求救”的想象成为实际。齐侯差遣令郎无亏带领帅三百乘战车、三千名甲士卫戍曹邑。【注8：《春秋左传》：立戴公以庐于曹。许穆夫人赋《载驰》。齐侯使令郎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

卫国得以克复。卫戴公的继任者卫文公减赋慎刑，大力发展农耕、手工业和文化教育，举贤任能。对外与华夏各诸侯国结交会盟，安稳外部环境，对内悉心建造国防，战车从三十辆增至三百辆，并出动军队灭亡了邢国。

但是，贤君中兴的奇观并不能掩盖许穆夫人的无法。

而北魏贵妇李矩兰，不光比包含许穆夫人在内的先秦王公夫人走运，好像也比后世一些身受夫家板滞家法束缚的女人愈加适意。

唐昭宗大顺元年（公元890年），江州（今江西德安）陈崇制订了《江州陈氏义门家法》三十三条。其间第十九条规则：“新媳妇过门三年内，每年春、秋两季各归宁一次，期限十五天有必要回来。过门三年后，每年归宁一次，期限二十天有必要回来。”【注9：新妇归宁者三年之内春秋两度发遣，限一十五日回，三年外者则一岁一遣，限二十日回，在掌事者指挥，馈送之礼暂时酌当。】

北宋大儒胡瑗（字翼之）缔结的家法也不遑多让。胡氏家法严厉区别表里，儿媳即便爸爸妈妈健在，也只能在节日归宁。为了保证媳妇遵守夫家管制，谨守封建妇道，胡瑗还总结出一条婚配守则，便是钱钟书先生《围城》男主人公方鸿渐的父亲所说的“嫁女须胜吾家，娶妇须不若吾家”。【《宋元学案》：（胡瑗）其孙涤曰：先祖治家甚严，尤谨表里之分。儿妇虽爸爸妈妈在，非节朔不许归宁。有遗训，嫁女有必要胜吾家者，娶妇有必要不若吾家者。或问故，曰：“嫁女胜吾家，则女之事人必钦必戎。娶妇不若吾家，则妇之事舅姑必执妇道。”】

至于女人的爱情需求是否应当得到满意、为夫家所作的奉献是否应当得到回馈，根本不在胡瑗的考虑规模中。

两相比照，有婆婆了解、体恤的李矩兰可谓古代美好少妇。

但是，照映人生道路的那个月亮总难免阴晴圆缺，你无法预知什么时间就会掉进那个缺口，也不知道哪个缺口有或许丧命。

归宁后仅仅过了一年多，北魏孝文帝太和二十一年（公元497年）十一月月，李矩兰病逝于新安里宅邸，享年仅26岁。我想，她的老公和婆婆必定很悲伤。

祈求矩兰天堂安好。

仅仅前史的车轮永久不为个别的消亡而停步。当社会文化相对愈加敞开多元的隋唐五代到来，已婚女人的归宁也将出现明显的多样性，泼染出一桢桢更为绮丽的传奇！

未完待续，且听下回分解。

“

附李矩兰墓志铭原文：

【铭文】夫人姓李，讳矩兰，冀州勃海郡条县广乐乡新安里人也。汉胶西王太傅解之后。爰及魏氏，衣冠世袭。远祖东夷，才调隽令，声高晋室。高祖中庶，温良约俭，名重燕邦。祖陈留，勋节清劭。父功曹，光毗允称，累叶承徽，风流不隧矣。夫人幼而聪悟，长弥谦顺，诸姑尚其恭和，伯姊服其奉献。自来仪正人，四德渊茂，逮事太夫人，曲尽妇道。造次靡违，巅沛必是，妙善女工，兼闲碎务。太夫人衣食服玩，躬自尝制，蒸礿祠奠，亲洁俎豆。信不以贵敖为心，每以卑慎在志。是以太夫人慈遇备隆，流爱特厚，在宗必咏，在家必闻。故能六戚仰其徽猷，五宗范其成行，庆绪遐绵，诞育冢嗣。太和廿年，武昌王以宗室亲勋，赏遇盛大，镂龟分虎，出牧齐藩。赞治所凭，维捍是寄，妙简良佐，帝难其人。以公器局沉隐，识学详明，除公为长史，带东魏郡。郡去夫人桑梓经涂不过数百。河苇之路匪遥，载驰之恩余远。正以礼奉异门，抑情从义，违亲累稔，积思成痾。虽忧恋内侵，未敢形诸言色。太夫人愍其孝至，听暂归宁。依善无效，春秋廿有六，太和廿一年十一月廿日薨于新安里第。神龟元年岁次降娄十二月壬子朔九日庚申迁配于洛阳北芒山之阳乐氏之里。风山裂石，寒垄悲云，白杨长吟，泉下无闻。悼明珠之碎朗，伤孤兰之奄芬乃作铭曰：景山降灵，宗海腾精，诞兹懋族，世载休明。太傅崇德，东夷树声，勋昭地纬，道穆干经。笃生淑媛，秉心塞违，恪勋博爱，总孝兼慈。闲详外顺，柔静内怡，三从无爽，四德有归。富能广贷，俭独善身，恭和厉夕，肃敬犯晨。行师六戚，艺范五姻，如萱秀夏，比蕙光春。积庆虚设，与福安在，倾景莫留，徂川不待。始露摧芳，未霜雕彩，欢促百年，悲苌千载。逝彼北阜，将附南恋，带山之阳，背河之千。松家声急，泉扃深寒，一随地久，晓夜方难。或镌斯石，传美岩攒。北京图书收藏拓。

参考资料：《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赵超）、《柳宗元集》、《毛诗正义》、《宋元学案》等。

作者介绍：细雨丝竹，又叫浅樽酌海、井飞鸟，南京大学法学院结业，金融从业者，文史控、推理迷、言情痴、考据癖。首要著作包含长篇小说《神探王妃》、长篇前史散文《鱼玄机》（已签约出书，持续创造中；前者部分连载于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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